1915年12月,19岁的徐志摩由北京回硖石结婚后,自请北大预科退学,以谱名徐章垿插班进入沪江大学预科。1916年9月升入沪江大学一年级。1917年初春,与吴经熊一同在上海应考北洋大学法科特别班,并通过考试。1917年2月,21岁的徐志摩离开沪江大学,转入天津北洋大学法科特别班。
徐志摩在沪江大学求学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一年多。但这一年多却是他人生经历中的重要环节,他整个的20岁一整年的青春是在沪江大学校园里度过的。而且,通过我们不懈的反复搜寻,在沪江大学时期留下的档案中,新发现了不少有关徐志摩的材料。这些材料对于我们了解青年徐志摩的生活和思想都有重大意义。本文拟通过这些新发现的材料,综合学界已经披露的有关徐志摩的沪江史料,描画出相对完整的徐志摩的沪江印迹。
1、成绩单
成绩单是徐志摩求学沪江的直接证明材料。
该成绩单是沪江大学校长美籍魏馥兰于1918年12月4日为徐章垿(Hsu Chang-hsu)出具的,由香港作家、《徐志摩新传》的作者梁锡华于1970年代从美国克拉克大学的档案中获得。其实徐志摩已于1918年8月14日乘中国轮船公司“南京号”轮赴美,并于8月31日在太平洋上作《徐志摩启行赴美文》,9月18日入读马萨诸塞州克拉克大学四年级。
徐志摩在沪江大学读书期间,魏馥兰校长曾回国休假,由副校长、中国籍教授董景安代理校长。当时徐志摩曾作《送魏校长归国序》送行,发表于1916年11月天籁第4卷第3期。该期《沪江春秋》也出自徐志摩手笔,第一条便是“送别”:“ 魏博士且归国,作送别会。学生曼歌,不胜恋恋。先生训之辞,其言谆谆宛挚。学生感喻奋作,复歌洋洋盈耳也。越十五日,先生首涂(途),举校送之,为之挽车,徐歌而行。诗曰,泰山岩岩,鲁邦所瞻,斯之谓矣。” 送别会举办于1916年5月16日,启程应是在6月初。据沪江大学理科主任梅佩里记载,启程当日,“当魏馥兰离开住所时,一群学生护送着他至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前,马车由18名学生拉着,其余学生跟在马车后面。学生们在炙热且满是灰尘的马路上护送校长排成纵队一路跋涉,一路欢唱足有一英里路远,直到魏馥兰校长作告别演说。当魏博士消失在码头后,学生们将新代理校长董景安推往之前魏馥兰校长乘坐的马车内,然后大家将他拉回校园内。”徐志摩应当也在送行学生之列,而且当时沪江的师生人数百人左右,作为高材生的徐志摩应该是校长魏馥兰比较熟悉和欣赏的。所以他通过跨洋邮件请求魏馥兰校长出具成绩单应该在情理之中。
这份成绩单涉及1915年、1916年两个学年各9门科目,计18门。1915学年科目包括:英国文学,每周3学时,成绩89分,英语修辞和作文,每周5学时,成绩92分;中国文学,每周3学时,成绩 96分;中国历史,每周3学时,成绩97分;通史,每周3学时,成绩91分;基础物理,每周3学时,成绩85分;平面和球面三角,每周 3学时,89分;公民,每周3学时,93分;圣经,每周2学时,92分。
1916学年9门科目包括:英国文学,每周3学时,90分;英语写作,每周3学时,87分;中国文学,每周3学时,97分;中国历史,每周3学时,95分;英国历史,每周3学时,91分;高级代数,每周3学时,84分,抽象代数,每周3学时,89分;化学实验,每周4学时,89分;圣经,每周2学时,94分。
由于沪江大学校园在“八一三”当晚即遭日军占领和洗劫,早于1937年的学籍资料被毁,徐志摩在沪江的就读细节和学习成绩以这种形式保存下来,也是一个奇迹。
2、《天籁》
《天籁》是由沪江大学学生创办的一种综合性刊物, 1912年6月创刊,初名《天籁报》,中英文合刊,每季出版一册。出版经费自筹,首任社长是郑章成。
1915年12月出版的《天籁报》第3卷第3、4合号没有出现徐志摩的信息,可能年底徐志摩刚到沪江,而这一期《天籁报》已经编定或出版了。但1916年3月出版的《天籁报》第4卷第1号,“徐志摩”三字已名列天籁社职员表,头衔是汉文主笔。这是我们目前所见到的“徐志摩”这一名号的首次现身。
该期《天籁报》还发表了署名“徐志摩”的三篇文字,即“杂俎”栏目中的《祀孔纪盛》、《记骆何堃全谊事》和《春游纪事》。从内容推测,它们都作于徐志摩在杭州府中读书期间。初到沪江,他的聪慧才智和深厚的国学功底就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认可,被推为汉文主笔。因此他把部分中学时期创作的文稿拿出来供发表。
此外,除了《天籁报》职员表和文章署名上出现了“徐志摩”,我们还发现,《春游纪事》中作者多次以“志摩”自称,说明“志摩”这个别号的酝酿是其在杭州读书期间。关于徐志摩的名号问题,笔者另有专文探讨。
《天籁报》第4卷2号(1916年6月出版)职员表上徐志摩依然名列汉文主笔,但有三篇文章,即“杂俎”栏目中的《渔樵问答》、《卖菜者言》、《论臧谷亡羊事》,署名用的却是其谱名徐章垿。
《天籁报》第4卷第3号(1916年11月出版)职员表,徐志摩担任了汉文书记,汉文主笔处赫然出现的却是徐摩志,应是排字错误。该期有三篇署名徐章垿的文章,即“文录”栏目中的《说发篇一》与《送魏校长归国序》及“纪事”栏目中的《沪江春秋》。《沪江春秋》实际上是《天籁报》中文版的新闻栏目,原先叫《浸会乘》。作者一般是每一期的汉文书记。徐志摩担任了该期汉文书记,所以这一期的《沪江春秋》出自徐志摩笔下。
《天籁报》第4卷4号(1916年12月出版)职员表与上期同,并有署名徐章垿的文章两篇,即“社论”栏目中的《贪夫殉财烈士殉名论》以及“文录”栏目中的《征人语》。
不久徐志摩离开了沪江,而此后一年多的《天籁》至今亡佚不见。徐志摩在沪江时期留下的文字就是上述弥足珍贵的11篇了。
3、沪江大学1917年年刊
沪江大学年刊是沪江大学学生组织编辑的毕业纪念册,从1916年起每年一册,内容以毕业学生的情况介绍为主,涵盖学校生活的方方面面。由于1937年以前沪江学生学籍资料被毁,这些随着毕业生离校而流布存世的年刊成为记录沪江大学早期历史和校园内师生生活学习细节的重要史料。我们在1917年年刊中也发现了徐志摩的印迹。
因为是教会学校的缘故,1916年底出版的《沪江大学1917年年刊》纯以英文编写。1917届的毕业生有6位,是戚正成、胡咏骐、刘颐年、陆麟书、唐宁康和虞秉镛。年刊对这六位介绍很详细,有照片、在校期间各种头衔、生平简历等。由于当时学生人数不多,对后面几个年级的介绍,今天看来也颇为详尽,包括一张年级合影、年级的自我介绍、年级学生名单等。当时沪江大学实行的是通识课程设置,没有分科,所以学生是按年级组织活动,相当于今天的班级。徐志摩(徐章垿)所在的年级被称为“The Class of 1920”,按照当时的学制,他们应该在1920年毕业。年刊中列出了中英文对照的该年级学生名单。
CLASS ROLL
CHOW ZU HUNG (周汝衍)
FAN KWANG YUNG (范光榮)
FONG TONG YUEN (方同源)
HONG CHIA SHU (洪家秀)
ING PAO MING (尹寶明)
LEE SU HAI (李世海)
LIU TSHI ING (刘子影)
ONG CHI KONG (翁纪康)
TONG CHEN YU (董承玙)
TSANG Z TSONG (张仕章)
TSENG FONG HUNG (鄭方珩)
WONG BUN (黄 鹏)
WOO CHING YUNG (吴经熊)
ZEE TSONG ZU (徐章垿)
由于徐志摩担任班长(president)的职务,因此他除了居于年级合影的中心位置,另外还有一个标准的头像出现在年级介绍的页首。年级介绍中是这样评价他的:“Mr. Zee, well known as a ‘Chinese etymologist’, who freely employs the ancient characters in his writings。”
同级还有一个Mr. Zee,就是徐民謀,他从《天籁报》第4卷第3号也成为汉文主笔,但当时仅在第4卷第4号发表过一篇文章,即《博学与自利》,显然难当“Chinese etymologist”的盛名。
此处“ZEE TSONG ZU”与魏馥兰开具的成绩单中的“Hsu Chang-hsu”,是谱名徐章垿的不同拼读方式。
这样,由于年刊中两张照片的发现,使我们拥有了徐志摩沪江印迹的直观影像资料。
4、建筑
1916年徐志摩就读沪江时,学校的主要建筑为北堂(1907年落成)、思晏堂(1908年落成)、东堂(1909年落成)、思裴堂(1915年落成)以及四幢外国教员宿舍。
思晏堂(Yates Hall)楼高四层,砖木混泥土结构,长110尺,阔64尺,是沪江大学第一座综合性大建筑,始建于1908年1月21日,1908年末落成。思晏堂1909年2月10日启用后一直是沪江大学教学、行政中枢,一二层设图书馆、邮务处、庶务处、教务处、正副校长室及可容300人的礼堂,其他为课室(18间)。三四层为学生宿舍。北堂也是学生宿舍,东堂则是膳堂兼浴室。
1914年底沪江学生陈子初曾作《沪江大学记》一文,其中有一段专门描写当时的思晏堂等建筑:
思晏堂面南背北,高凡四层。其前有台,以思晏堂三字缀其上。堂之下层,中设会客厅。厅置玻柜六,凡动植之标本,各省之天产,以及钟鼎古画,悉罗而致之,不啻一小博物院。第二层有藏书楼,所藏中西文学格致等参考书,不下千余册。暇辄浏览其间,读古人书而知学识之浅薄,阅格致书而觉吾身之渺小。藏书楼固大有助于学生也。又有礼堂一,可容三百人。室敞以广、静而严,壁悬名人画像五六;匾一,上题敎思无穷四大字,系客岁毕业生所赠者;琴二,抚之,铿然有声。一二层除礼堂、藏书楼、客厅外,余悉为教室。三四层为斋房。
思晏堂之背,有屋一楹,为正科生寝室。前有冬靑,列植而交阴。小鸟时来,飞鸣自若,明月半墙,树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无车马之喧阗,与尘客之嘈杂,以之供读书之所最宜。其东有饭厅,上层可容三四十席,下层淸而洁,盥漱沐浴之所在也。
思晏堂之东,为新筑之思裴堂,式与思晏堂同而略小。登最高之层而东望,则浦东之景,尽在目前。对日而呼吸,心神为之一淸。
北堂现已不存,东堂仍在,现为学生活动中心。思裴堂于1914年暑假中奠基,1915年4月落成。1915年4月出版的《天籁报》第3卷2号《沪江乘》中有三条涉及思裴堂的落成与教室宿舍的调整。
新屋落成 新寄宿舍思裴堂。为美国密州浸会醵金所造。去年下学期开工。今始吿竣。高四层。长与思晏堂埒。惟较窄耳。有宿舍三十六号。每号容学生二人。课堂六。在第一层。目下课堂为道科独用,而宿舍则大学暨道科生兼用云。
旧厦扩充 思晏堂三四层楼。向为大学堂宿舍。自思裴堂落成之后。学生一律住新厦及北寄宿舍中。三层楼改格致敎室。四层楼为安置杂件之用。地方宏敞。空气淸新。大非昔比矣。
阅报室推广 本校阅报室。向在思晏堂二层楼。房祗一间。颇嫌湫小。自本学期起。迁移至第一层东北两号敎室中。书籍加多。报章添备。藏书楼主持马东山诗翁。又勤敏异常。故识者以阅报室今昔之比较。大有天壤之不同云。
这里不厌其烦地大段引用是为了充分还原徐志摩就读时的校园环境。可以肯定,徐志摩在这些古老的建筑中曾经留下过身影和足迹。吴经熊《超越东西方》中有段故事就涉及到徐志摩和思晏堂:
……我得允进入上海浸会大学, 继续学习科学。有一天,我在化学试验室做氧气试验时, 好奇心大发, 想看看氧在瓶里会怎样燃烧。我试着用火柴点燃它, 但瓶子马上就爆成了碎片。当时我凑得很近以便于观察, 却万幸未受损伤。紧接着, 次日一个同学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故, 但不够运气,他的一只眼大受损伤, 变瞎了。我突然认识到, 我纯是凭运气逃过了这一事故, 并且怀疑, 一个像我这样的无法控制其怪诞好奇心的淘气包是否适合于应付如此充满了潜在爆炸能量的元素和原子。在我看来, 一吨的耐心和自制,加上一盎司的想象力和逻辑推理, 便构成一项科学发现或发明。正当我考虑人生前程时, 我的一个同学, 徐志摩 , 跑来告诉我他决定了去天津北洋大学学法律。他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我一听到“法律”, 心就跳了起来。在我看来, 法律是社会的科学, 正如科学是自然的法律。“好主意!”我说。因此, 我们决定参加在上海举行的入学考试, 两个人通过。其时为1916 年冬天。
由于在1921年科学馆建成前,思晏堂承担着主要的教学功能,因此这段故事显然就发生在思晏堂。可惜思晏堂于1956年9月23日遭龙卷风袭击后,恢复重建时为了安全,将四层改为三层,严格来说今日之思晏堂已非当年的建筑原貌。只有东堂,徐志摩当年用膳沐浴的必去之处,还是当年的建筑真迹,留到今日,极具纪念意义。
除东堂外,沪江大学现存优秀历史保护建筑中与徐志摩有关的还有现为家属楼211号的麦氏医院。
麦氏医院于1917年5月11日建成开业,又名普济医院,系沪江大学医院,同时兼为沪江大学附近乡民诊治。因美国麦克来氏捐助而得名。1916年11月《天籁报》第4卷第3期《沪江春秋》中徐志摩作了记载:“医院 本校谋建医院,济穷利众。美国善士捐来五千元,又向校友筹措千元。现既勼(jīu,聚集)工从事,今冬可以落成。主院事者,雷医生也。”
可知当时医院的建筑费中,也有中国籍师生所捐的一千多元。并且捐款名单也由作为《天籁》第4卷第3期汉文书记的徐志摩记录并作了披露。在这份题为《沪江大学附设普济医院捐款征信录》的名单中,我们发现“徐章垿君”名列第四,捐款50元。这数目只低于朱博泉的100元和尤济清的70元,名列第三,甚至超过了当时的代校长董景安。当然这里应该作些说明,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是当时的江南经济重镇——浙江海宁硖石镇的首富,家境殷实,非常人可比。
麦氏医院原有建筑今天保存完好,其历史纪念意义也是不容忽视的。